敲敲心

我的兼職諮商工作裡，有一小塊時間保留給國民小學。

我是在學習成為一個國小老師的道路上，認識心理輔導，才決定進修心理諮商的。

因此，即使有其他工作的邀約與選擇，我還是不想放掉國小這一塊，

總覺得在國小進行諮商服務，會讓我特別記得當初轉行的初衷。

和孩子互動、與家長諮詢、協助輔導室處理老師、家長與孩子等等的多重關係，是我要做的事。

而今天，我為一個單親爸爸的改變，相當的感動，

如果可以，我真希望他有機會站在講台上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。

上學期的某一天，輔導室緊急告訴我，需要提報一個孩子進行心理諮商。

這個孩子做了一件令爸爸相當為難的事情，牽扯到祖孫關係，兩代的親子關係，

單親的爸爸卡在父代與子代之間，難做人。

這個單親爸爸平常都值大夜班，早上才會回到家裡休息、睡覺～

而事情爆發的那一天早上，爸爸回到家裡，就收到阿公阿嬤的告狀，

這個剛下班還沒有休息的爸爸，被自己的爸爸指責到不行，我猜想阿公可能還動了手打爸爸。

爸爸好生氣，在家裡被阿公斥罵之後，一時氣不過就衝進學校，到孩子的班上，

在眾目睽睽之下，做了阿公對他做的事情。

老師傻眼了、同學也驚嚇到了、立刻通報到輔導室。

這個孩子早在學校出了挺多狀況，現在連家長都鬧進學校，導師很擔心會不會有更多無法預測的事情。

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之後，我就決定也要邀請爸爸前來學校。

這個孩子用了好多負面的方式，來摧毀、解釋別人不喜歡自己、不愛自己。

而我訝異的是孩子對於爸爸衝到學校裡的行為，其實很體諒，

而孩子緊接著說了更多家庭裡頭的實際情形。

我猜想這個爸爸需要一點幫忙～做出邀請之後爸爸立刻答應。

第一次見到這個爸爸，他滿是愧疚，卻沒有遮掩自己衝到學校的事實。

爸爸說自己國中沒有畢業就輟學，獨自離家進入社會、結婚、生子、離婚又回到原本的父母家去。

爸爸坦露自己書讀得不多，家庭環境裡從長輩那一代到自己，都很習慣粗魯說話、也不斯文。

對孩子，不知道如何聊天、相處，同時又好想和孩子好好互動。

我和爸爸討論了一個小時，只從生活裡他想要改善的親子關係選出兩個來改變。

我和爸爸解釋：一次不要想要改變太多，我們先試試看兩個部分，看看能不能好好地把這兩部分維持好。

第一個就是爸爸直接給一點零用錢，讓爸爸失控衝到學校來的原因就是跟孩子拿了不該拿取的金錢有關。

爸爸以前是透過給長輩錢，然後讓長輩決定給孩子多少零用錢。

偏偏家裡長輩總是以生活就不夠用了而沒有給孩子零用錢。

於是，我請爸爸直接跟孩子討論，再提供孩子需要買文具或者便當的金錢。

第二個就是陪孩子聊天。

單親爸爸做大夜班的工作，能跟孩子互動時間很少，

家庭養成裡也沒有教過他聊天，於是我們練習了一下可以聊些什麼。

當我用爸爸你以前怎麼跟老婆或女朋友聊天的？

爸爸就笑了！

他有點害羞的說：就是聊一下生活的狀況嘛、尤其是看不到彼此的時候的情形阿～

我就說親子聊天也是阿！！問問他在學校怎麼樣阿、或者晚上在家的事情阿（爸爸出門工作不在家）

然後我問爸爸說：你覺得我和你說話的時候，我都怎麼聽你說話的？

爸爸遲疑了一下（這個問題對一般家長有點困難）

爸爸說：我說你聽阿！然後給點建議、或者又多問一點。

我說：恩恩，爸爸你要記得喔～問了他以後要聽他說話喔～不要邊看電視或打電腦喔。

這樣每天或者一個禮拜只要兩、三天，你試試看！

跟爸爸諮詢之後，我仍持續跟孩子會談，聽孩子說話的過程裡，我逐漸聽到一些爸爸回去執行的情況。

孩子有時候開心的說：這個禮拜假日爸爸帶他們去麥當勞吃東西、還有聊天。

有時候孩子說：爸爸這禮拜比較忙，我們只能在吃早餐時候說話。

我聽到爸爸即使很忙，但斷斷續續地一直有在執行。

而孩子的眼神越來越柔和（原本他是一個眼睛保持在瞪人的狀態）。

這個學期，我和孩子持續會談，導師也沒有一天到晚再往輔導室反應孩子的種種困擾情境。

我又決定找爸爸來，看看我們還有沒有能一起合作的部分。

今天，見到這個爸爸，回饋給他孩子在學校的進步，爸爸放心不少。

我也詢問爸爸對於親子互動方面的情況，尤其是情緒的收放。

結果，我收到爸爸說了一個好棒的故事。我覺得真的好值得分享出來！

爸爸說，他現在有時候還是會被孩子氣到～不過會開始能控制與看場合。

我請爸爸舉一個例子，爸爸講了一個最近的事情：

前幾個假日，孩子早上九點半要去安親班上課到下午。

爸爸七點多的時候需要出門一下下，

就對孩子說：我出門找朋友一下下，你等我，我回來會給你午餐錢，順便陪你走去安親班，跟你聊聊天。

但是，快八點，爸爸回到家了，孩子卻不在家。弟弟說哥哥出門了，不知道去哪裡但是有說會去安親班上課。

這個爸爸不放心，帶著弟弟出門，一個多小時到處去哥哥可能去的地方，但是都沒有看到孩子。

大約九點二十分左右，爸爸來到安親班，本來已經氣壞了想要等小孩來安親班時，當場斥責他。

可是，想到這樣好像很不給孩子面子（可見爸爸有記住他來學校處罰孩子的缺點）～

於是就忍住生氣先回家，大約九點四十時，打了電話確認孩子有到安親班，才請安親班老師先讓孩子回家一趟。

爸爸說，他實在很生氣，忍不到下午。

於是，孩子回來以後，看到爸爸很生氣，有點害怕（這是這個爸爸說的喔，代表他有發現耶）

他繼續問孩子：記得早上他出門前，怎麼講的嗎？

孩子說：他不記得了。

這個爸爸跟他說：我是不是有叫你等我、要給你零用錢，還要陪你去安親班

孩子默默低著頭。

爸爸說：你說要怎麼處罰？你是要自請處分還是我來決定。

孩子回答爸爸：那你打我好了，可以消氣。（許多家庭，體罰還是常見的處罰方式）

爸爸聽了說：聽你這樣說，我決定不打你了。

孩子有些驚訝的問：可是這樣你不會消氣阿？！

這個爸爸跟他說：因為你沒有聽到我要處罰就要找一堆藉口，我小時候還做不到你這樣！

接下來爸爸跟我描述他繼續又對孩子講了哪些道理，最後孩子不但沒有被打，還開心地回去安親班。

而爸爸了不起的是，他不只是忍住不罵人、不打人，而且他還告訴孩子我本來多期待跟你散步去安親班。

爸爸在講述這段的過程裡，一直強調自己是粗魯人啦～書讀得很少不曉得怎麼教～

可是，我聽的好感動、好感動。

這個爸爸願意改變的心以及他的進步，真的令人佩服。

我跟他說：你也許講話直接，但是在這段處理孩子不知道去哪的事件中，對孩子充滿著溫柔。

這個爸爸說，他和自己的爸爸即使在家裡是不互動的，從小就是這樣。

所以他不知道怎麼聊天，而他希望給他孩子不一樣的成長環境。

他說長到中年這個歲數了，他爸爸從來沒有問過他：你今天怎麼樣阿？你有什麼心事嗎？

我回應他：當你願意陪著自己的孩子長大、聽他說心事、改變自己的脾氣，那也是重新陪自己童年的一種方式。

爸爸聽了，猛點頭！

我告訴他：你在改變，孩子在學校的問題也在減少～孩子一定是感覺到越來越幸福了，爸爸紅了眼眶。

望著他離開晤談室的背影，真心為他祈禱。

一個如此為生活打拼的社會基層人，稱自己是粗魯人，卻讓我見識到願意調整的決心。

上個學期到學校裡鬧的轟轟烈烈的這個爸爸，不到半年已經可以如此溫柔的和孩子說話，我好多觸動。

即使他認為自己還有好多時候作的不夠好、好多時候顧工作都來不及，

但是他從來沒有放棄，有時間、有心力時都仍繼續努力和孩子好好互動。

我覺得好感動，也很想祝福這個父親～繼續練習陪孩子，那也就是繼續疼自己沒有被陪伴的童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