敲敲心

「佩禹，恭喜你要當媽媽了，

    我要你記得，當了母親，你會面臨很多挑戰，包括生死關卡，

    有可能，孩子學會走路了，會放開你的手，很有可能他沒有回頭，就走丟了。

    也有可能，孩子發生突發狀況，就當小天使去了，  無論如何你要記得 沒有怪罪的活著。

    你要記得怪罪別人或者怪罪自己，都只是為了減輕心中的痛苦，可以不用真正負起責任。

    而唯有妳準備好，當一個無論如何都沒有怪罪的母親，孩子可以在愛裡長大，而不是恐懼。」

  這是三年多前，還懷著老大時，一位前輩慶賀我孕育新生命時，祝賀我的一番話。

  當時，我聽完簡直快昏倒了，忍住淚，有種被威脅的感受。連體面的感謝都說不出口，我就草草結束拜訪，

  然而，這番話，卻一直迴盪在我心裡，每回想，每回都心裡直罵這是什麼祝福的話嘛，

  為何要在這麼開心的時刻，說這樣凝重的話。

  可是，

  當老大一歲初，雙手可以放手走路，兩歲初，喜歡在大街上有自信地走在我們的前頭，

  當老二現在開始會爬，喜歡掙脫我的懷抱，爬去他感興趣的物品那兒，

  我逐漸地明白，前輩，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禮。

  這是一份不討喜的祝賀詞，卻是最受用的生命哲理。

  孩子走失，對一個母親而言叫做離開了自己身旁，

  但是對孩子本身而言，是孩子有能力昂首闊步向前，他擁有自己的力量，可以決定方向。

  一個母親，只可能盡力守護，卻無法真真切切的把孩子鎖在身旁，

  所以，如果有一天孩子真的走失了，母親怪罪自己只是為了減輕心裡對事實的無助，

  也就是，我們生養孩子，卻不能拴住孩子像個寵物。

 而孩子若發生意外....

 我記得當年前輩提到這個時，我真的是已經心胃翻攪到不行，完全拒絕想像可能性。 

 前輩說，佩禹，成為父母親，比起喜悅，你會經驗到許多痛苦擔憂，但千萬要往愛與信任的方向培養自己，養育孩子。

 千萬要記得，「沒有怪罪」，可以使你成為母親的路上，成為孩子更穩重的靠山。

  這三年來，我生養了兩個孩子，當我懂「沒有怪罪」四個字，是多麼珍貴的育兒寶典，

  我就時時刻刻放在心上，讓這四個字如影隨行跟著我。

 這三年多來，在諮商工作裡，我也讓這四個字成為我陪伴許多擔憂大人的信念。 

  怪罪，有多常發生？

  當孩子學走路，跌倒了。哎唷～阿公責怪地板，都是地板不平讓孫子跌跤了。

  當孩子跑步，撞到桌子，哎唷～先生怪罪太太，你怎麼沒把桌子撤開，孩子都撞到了啦。

  當孩子去上幼稚園常常生病感冒，哎唷～都是幼稚園病菌太多了啦，害我們孩子都被傳染.....

  當社會新聞虐兒殺童事件頻傳，哎唷～都是政府社會人民太沒有水準了啦，害我們孩子出生在這種環境裡.....

  當我們懼怕孩子受傷，

  當我們心疼孩子有傷，

  當我們恐懼孩子消失，這其實是大人心中的傷，太巨大，把怪罪當作是一種疼愛孩子的證明。

  我們就不需要真正去觀察、看見孩子有多少的能力，可以放手走路，可以跌跤了再站起來，可以學會跑步要避開桌子。

  我們心裡有傷，害怕孩子真的很有能力，那麼我們要如何建立關係？

  如果當父母的，不需要耳提面命孩子這麼多事情，當孩子越來越大，不需要像嬰兒一樣凡事都依靠我們，那我們要如何維繫關係呢？

  慢慢的我越來越懂，前輩要我學習「當一個 沒有怪罪 的母親」，是為了讓我體會「做孩子親密而不依賴的母親」。

 當我要活出「沒有怪罪」，我就得要如實地看見孩子成長的樣子，看懂孩子成長的方式，我就得找出和孩子建立安全依附的連結。

  而如果，養育孩子之時，我們始終當在發牢騷：都是你爸爸、都是你媽媽、都是政府、都是人民，我們就失去了自我負責的態度。

   這三年，我一直在練習，如何「沒有怪罪」的養育孩子，在安全限制與自由放手之間，來來回回的與孩子溝通，

   孩子一歲，用一歲聽得懂的方式互動，譬如：當她撞到桌角時擁抱她就好，撫慰她。

   孩子兩歲時，用兩歲能懂的言語溝通，譬如：很痛吧，來媽媽這兒，媽媽秀秀。

   孩子現在快三歲，喜歡自己逛大街，於是我跟她說：來當媽媽的導航，你是我的列出長，請在我的旁邊告訴我怎麼走。

   因為「沒有怪罪」，沒有要成為受害者的念頭，也沒有要逃避孩子通過我出生卻不屬於我的事實，

   於是，更多時候，我願意帶給孩子，更多對自己、對父母、對他人、對社會的信任。

   當我，願意接受「沒有怪罪」，我就能用更健康正面的方式教導孩子學會自我保護。   

   快要三歲的女兒，雖然喜歡自己逛大街，但對於突然熱情的接近她的陌生人是會有戒心的，她告訴我：她會害羞因為不認識。

   當她跌倒了，她會告訴我，我們沒有責罵，就是處理傷口，秀秀驚嚇。

   有很多時候，她能自己處理的疼痛，她是不會來告訴我們的，就是跌倒了站起來，拍拍手又繼續玩。

   怪自己或者怪別人，都是一種與愛失去連結的方式，都是一種與真實失去連結的方式。  

   最終，我們都要承認，我們是當了父母，而不是當了神。

   我們沒有能力決定任何生命的長短，卻可以學會如何滋養生命。

   當我們誰都怪不了了，就只能好好的拿起自己的責任，並且陪孩子認識他自己的能力與負責，

   建立在父母與孩子之間的，不該只有血緣相連，理當是因為我們守護彼此的愛與信任。

   如果，當父母，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好想要怪罪自己或者他人，那代表心中有傷，還沒有癒合。

   那屬於我們做父母的自己要療癒傷口，同樣的一句話，我們只是當了父母而不是成為神。

   我們是絕對會在養兒育女的路程上，看見自己依然有的不成熟與待磨練之處。

   然而，唯有「沒有怪罪」，我們能真真實實的感受屬於人本身就有的限制，才能創造出真正自由。

   唯有「沒有怪罪」，我們能超越恐懼，而用愛迎接建立安全與自由。

   孩子，倘若發現大人口口聲聲都在怪別人，威脅、恐嚇、擔憂，是會嚇跑孩子的。

   孩子，若感受到大人不斷自責、愧疚、責怪自己，是會讓孩子成為照顧者，轉而保護或敵視大人，大人反而成為幼兒。

「無論如何，沒有怪罪」

   我們唯有讓孩子知道這個世界確實有危險存在，確實有限制存在，就像是會有安全存在、自由存在一樣。

   當我們可以這樣坦然自若地，便能夠陪伴孩子面對各式各樣的人生困境。

    這是三年來，越咀嚼越深厚的一席話，分享給最近動盪不安的社會與大人們。

   「無論如何，沒有怪罪的，讓我們成為愛，穿越黑暗與恐懼」